没有技巧,全是感情。没有雅论,全是肉欲。

艳骨·一

本篇是方诸死后堕为艳鬼的故事,虽然是艳鬼。但比起我之前写的(也许)没那么荤。

  • 九日暂时是和尚,本篇也有影射他的真实身份

  • 海市是第三世了,九日才刚第二世

  • 可能会涉及轻微的all诸情节,目前能确定的是会有褚惟允x方诸、海市x方诸,旭诸仍然是核心感情线


七月流火,日暮时分吹起的风已全然褪尽了暑热,裹挟着丝丝沁人的凉意自支起的木窗钻入茶馆,吹散了海市杯中那道茶。现下正是热闹时候,这结海楼又是流觞郡中唯一一间傍水而修的茶馆,自然食客络绎人声鼎沸。海市不爱喧杂之声,便不去听那馆中说书人抑扬顿挫、故弄玄虚的腔调,只是手中握着面已经有了些年头的鉴妖镜,透过那小小一方镜面去看其间映着的落霞。

 

茶馆子里的妙龄女子皆频频侧目,那窗边雅座上坐着的二人一个是身着玄色箭袖劲装的舞象少年,鬓若刀裁眉如墨画,一双眼若朗星生辉,衬得那蜜金肤色亦浮着流光;另一人却是如雪的白衣素带,头戴一顶白纱帷帽掩住了面容,可那双执着茶的手却硬净修长,简直白得泛出隐约的青色,惟有偶尔拂过的江风吹起白纱一角,露出一道骨锋而皮秀的下颌与两片艳如渥丹的唇。佐着那宽袖纱袍,不似凡间客,更像一樽雕得极尽精巧的白玉像。此二人饶是万分寻常地捧着杯盏饮着闲茶,黑白相照却如泼墨山水,叫人不忍惊扰亦不愿移目。

 

日头已耗干了最后一丝血气,天边只吐出几缕稀薄却殷红的流云。不知怎的,今日那说书人讲的故事却赚足了听客的兴致,引得馆内慨叹连连。一壶茶喝了大半,那秾如血的云终于被扼尽了生机,融成连绵稀薄的黑,似青黑纱帐,藏不住将升的月亮。海市深深握了一握那面小小铜镜,见对面白衣男子已拢好衣袖,便欲招呼小二结了茶钱。却听得说书人益发说得兴味激昂,声音嘶哑尖刻如黑鸦鸣唳,不偏不倚传入耳中。

 

“帝旭登基的第十三年,终于是将那武将出身的清海公封作了皇后。”腮面浑圆、蓄着一撮花白山羊胡的说书人终于觉得口干舌燥,端起茶杯急急灌了口茶润嗓子,又将喉头掐紧了仿着宫内宦官,呕哑嘲哳道:

 

天享十三年,帝旭昭告天下,赐流觞方氏国姓,册为霁清皇后,诏曰:“朕惟赞襄内政、每慎简乎六宫。今流觞方氏性秉温庄,雍肃持身,风昭令誉于朝廷。辅翼先朝,昭明朝政,当隆正位之仪,统正六列。兹用稽囯典,册方氏为皇后,作范仪于四海。又秉文兼武,有干国之器,特允协理军机,参赞朝政。”

 

那说书人说得唾沫横飞手舞足蹈,大批这徵朝是何等离经叛道礼制颓朽,竟然荒唐谬妄至此。听客亦千般附和,直道便也难怪这横亘了六百余年、本该坚如磐石的王权却訇然崩塌于二百年前。若说天子断袖脔宠得势,千百年来也算不得稀奇。却从未听闻哪朝君王敢立禁--脔为后,更遑论这“皇后”还能手握兵权携理朝政,这泼天荣宠当真是一人之幸举国之哀,不知要谏死多少纯臣忠烈!

 

海市眉心皱如悬针,只觉得一道火窜上心腔,右手已去寻腰间长剑,却被一只手按住了肩膀。那只手筋骨硬直凉如冻泉,立刻压住她胸中大半火气:“无妨。”旁人只见得那黑衣少年皱着眉叫了一声“师父”,面上仍有不忿之色,却终于放下了那只悬在腰间的手。

 

“若说封后已是冒天下之大不韪,哪料册封大典当日,这昏庸皇帝还让那皇后坐在凤辇上绕着都城巡游了一圈,简直是公然昭耀其隆宠之盛。那一日城中百姓怒者有、怨者有,因那凤辇攒金镶玉穷尽奢华,四面皆挂着万般上乘的鲛纱帘子,周围更是有百余个武艺精绝的侍卫守着。老百姓接近不得,只得夹道立着拼着命叫骂。又说那所谓的霁清皇后也是奇,大典当日竟只穿一身精白的袍子,头上插一根白玉簪子,以白纱覆了面。按说见了他的百姓本该恨透了这妖后,民间对其的评述却不知怎的众说纷纭。有人说那人眼看着总也不像是个祸国殃民的主儿,倒像个玉面观音,露出来的一双眼睛无悲无喜,叫人疑心那真是一尊白玉像。又有人说,那厮分明端的是婵娟此豸桃花面,尤是眼尾吊着一道斜红,一看就是浮花浪蕊惯弄风月的色坯子!更有淫猥好色之徒满嘴荤话,直说他定是身怀‘名器’,那疯皇帝迟早要马上风啊......”

 

茶馆里已是人声鼎沸叫叹不休,不乏有污言秽语撕破嗡如虫鸣的人声窜进耳中。海市终于再不能听这满堂蝇鼠之辈喋喋不休,抄起桌上一支木箸用力一掷,那细箸便如一柄短剑直插入那说书人桌案,铮然如铁。而后这黑衣少年便不再管哗然众人,一刻也不愿多留地快步踏了出去。那白衣男子微不可查叹了一叹,在茶案放了一锭银子,亦走了出去。

 

出了茶楼海市仍负着气,双臂抱胸而行,眉间一副郁结神色:“师父,我真该好好教训那些登徒子!腌臜东西简直恬不知耻......”“海市。”白衣男子轻声打断了她,海市一转头,见他已然掀起了帷帽上那层薄纱,露出的是一张眉目深长脸廓秀窄的脸。这浩瀚天下荣光秀色不过十分,他一双眼便独得八分。

 

今夜雾重月色晦暗,可海市仍觉得眼前人是琼玉锻作的一座水月观音,周身漾着化不开的月色清辉,那白袍便也如烟如雾迷人眼。那样一个人便如一道电一束光,劈开了她世界中一片混沌鸿蒙。

 

海市突然便觉得,在两百年前那片已然消弭于她的脑海、只余下青史上寥寥数页的王朝里,他也许真的被锻成祠堂里一座玉骨琼胎的雕塑,终日以燃烧的香灰与虔诚的信众滋养,而她也在许多个月晦星稀的长夜里,伴着油灯一盏、经书万卷,为那片土地跪地合掌,行微末的祝祷。

 

可他终究不是玉菩萨,那两扇桃花眼尾端镶了两道化不去的薄红,本无悲无喜沉如深潭的眼畔便无端生出秋水横波,成了似精似怪的勾魂锁,教人求不得、思难断。种种形容相貌,不是那说书人口中的“霁清皇后”又是谁。

 

“海市,你知道他们说的俱是真的,何必为我逞一时之气。”方诸眼底化开一个为安抚少女而生的笑意,抽回海市飘入岁月烟尘的思绪。两百余年岁月如流,比起他作为凡人停留在这人间的时日漫长得太多太多。做这洪荒间一只鬼红尘中一缕魂,海市不知道他看过了多少渤澥桑田与世事无常,看向这黄土上泯泯众人之时,才生出涤不去的慈与悯。

 

前尘往事,她不记得,只知道这一世是方诸于怨鬼口中救下自己一条薄命,叶家一门十二口人,一夕之间便只余她一个。而后这只艳鬼,便做自己的父与师,夜里她每遭噩梦缠缚惊惧而醒,皆是方诸轻拍她背脊,又讲许多民间故事哄她入眠。直至十五岁那年她自方诸房中看见那本《昭明秘史》,才知那民间故事讲的原来都是矫改了名姓的方鉴明,而关乎方诸的一应生平,却是那一日卒读这本册子才窥见了零星半点。

 

可是海市觉得,《昭明秘史》是为方诸而著。

 

生时,他做万民之上百官之巅的清海公,做圣宠殊渥恩幸无伦的霁清皇后。一本薄册海市翻阅过千千万万次,终于明了“方诸”二字自封后大典那一日起,便成了三街六巷中黄口小儿唱着的一只妖,成了画工笔下春--宫--图中的一块肉,成了文武百列折子上的一道祸。可《昭明秘史》写:

 

后秉性淑温,柔德待下,帝喜怒无兆,后侍于左右,皆平帝怒;善谋通略,精于制衡,常解帝忧。又琴茶香墨无一不精,宫人无不拜服。尝抚琴于霁风树下,婢子得见,误为白水素女。

 

 

 

待海市回到卧房,方诸已然飞身潜入夜色。他二人居所皆被方诸用妖力封在结界之中,常人看去,此处仅有一株竟能花开四季的大树罢了。此树名为霁风,树根下,埋着方诸的骨。

 

海市心中却有忧思,眼看天上那轮月弯似银钩,却勾不破那层层叠叠的黑云,只从云层缝隙中漏出几缕微薄的光。今夜是既朔之夜,又名死魄,正是阴气上浮、妖鬼横行之时。世间百鬼皆需极尽所能吸纳凡间之物补益阴魄,只是所需的凡物不尽相同。狐妖啖肝,饿鬼偷食,怨鬼索命......惟有艳鬼性淫,要采补阳魄方能度过此夜。海市亦知道,他要去山上寻那姓楚的酒肉和尚。

 

若说大道轮回天地往生,人人宿命皆有定数,海市从前是不信的。可她与方诸相逢近十载,从童龀小儿至及笄年华,那人便总在这茫茫尘世间苦寻一个人。直到两年前方诸祭日,她欲为他去佛前求一道平安符与纸钱一并烧了,祈愿他往生之后便能落入寻常人家安度一生。方诸苦笑,世间哪里有妖鬼拜佛的道理?却怕驳了这少女一片拳拳之心,只好随她拖着自己袖口入了那寺庙。第一世她已经食过太多苦楚,可即便经纬轮换斗转星移,他仍难以回应少女满腔至诚至纯,惟有于寻常琐事俱顺了她心意。

 

流觞三面环海,仅南面有座山脉,名唤君回,山腰上有座君安寺,因流觞人多擅巫蛊之术,并没有甚多难事需求神佛庇佑,那寺中香火便算不得兴旺。因这寺名尚且取了个美意,多数时候便是待嫁闺中女来求一段锦绣佳缘,或是丈夫充了军的女子来讨一块平安符。海市拽他去的,便是这小庙。

 

谁料命运的竹笺便在这一日装帧成册,那寺中为海市派符牌的沙弥不过弱冠年纪,生得龙眉凤眼器宇不凡,只穿一身寻常纳衣、手中攒一串善念佛珠,却似出身名门,一股倨傲轩昂之气如何也敛不住。目光交错之间,那眼似海身如石的方诸倏而神色一滞,不无艰涩地问道:“敢问大师法号?”沙弥却淡淡一笑:“贫僧只是个小小沙弥,昨日才进了这君安寺,尚未来得及行剃度之礼,何来法号?”海市不解这和尚如何就得了方诸青眼,心中颇有不快,已转身欲走,却听方诸道:“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。”那和尚也算通晓世故,故作惊疑道:“贫僧单姓一个楚字,名仲旭,这名姓可与施主有什么渊源?”

 

方诸抖颤,海市亦驻足。褚仲旭,那个不得皇宠的庶出皇子褚仲旭,那个武略亨通战无败绩的旭王,还是那个横征暴敛妖脔误国的帝旭?《昭明秘史》中桩桩件件字字横陈,皆诉着这天命之子与“霁清皇后”的宫闱秘辛。原来天命惯会使这等乾坤计断头刀,竟让她亲手牵续这二人本该消散于茫茫岁月的前尘情事。

 

而后再探,才知这“楚”字非“褚”。可是师徒二人皆心照不宣,只因楚字,亦是当朝国姓。

 

那一夜君安山顶,海市在山头平地上点燃一团火,簌簌地扔进了许多纸钱,最后才将那一道平安符投掷入火光,而后双手合十紧闭双眼:“师父,若有来生,万望天降福泽,一世平安。”她恭敬虔诚之至,身旁那樽白玉像却似长出了凡人的心肉,崩出一道蜿蜒裂痕。

 

“海市,这累累人世间,会为我烧纸的只余一个你罢了。”海市转头去看,方诸只是低垂着眼静立在这烧得噼啪的团火前,眼中映着的火却似被泛起的两三点水光浇熄了。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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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水素女是善琴瑟的神女。


PS.真的好难写,我不适合写剧情......但是真的太想写艳鬼方诸了,最近在恶补各种小说丰富词汇量...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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